加沙战争已被证明是最近记忆中对记者来说最致命的冲突之一。

根据保护记者委员会(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的数据，截至12月8日，至少有63名记者和媒体工作者在战争中丧生。根据一些统计，这与整个20年的越南战争中死亡的人数相当。

大多数死者是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据报道还有数十名巴勒斯坦记者受伤、失踪或被捕。此外，包括半岛电视台加沙分社社长和CNN一名制片人在内的记者家属在轰炸中丧生，加沙50多家媒体机构遭到袭击。报道战争的记者也面临着攻击、威胁和审查，以及加沙的通讯中断。

自10月7日被许多国家认定为恐怖组织的巴勒斯坦激进组织哈马斯发动袭击以来，以色列一直表示，它无法保证记者在加沙的安全，并拒绝他们进入该地区，即使在最近的临时停火期间也是如此。唯一的例外是那些在某些要求下被允许嵌入以色列国防军的组织工作的人，包括对他们发布的任何内容进行事先审查。尽管以色列声称试图避免包括记者在内的平民伤亡，但其对加沙的轰炸被证明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根据加沙卫生部的最新估计，加沙有16 000多人被杀，由于大量失踪人员和加沙各医院之间的通讯中断，这一数字可能被低估。

据人权组织说，哈马斯本身也长期限制政治言论和新闻自由，为此使用恐吓、身体暴力和酷刑。甚至在战争爆发前，这也对在加沙外工作的记者产生了寒蝉效应。

所有这一切都使记者难以进行独立报道，从而对战时宣传进行严格核查，并大大减少了能够向世界提供关于加沙实际情况的清晰、真实了解的实地记者的数量。在这种真空状态下，哈马斯和以色列经常对当地的现实情况提出针锋相对的说法，而这些说法往往无法得到证实。

“我们必须假设在现场的记者是客观的观察者。因此，针对她们实际上意味着你在试图减少公众对这些记者报道的新闻的理解和获取，”曾在冲突地区进行报道的外国记者基兰·纳兹什(Kiran Nazish)说。纳兹什是支持女记者的全球组织“新闻女性联盟”(the Coalition For Women In Journalism)的创始主任。

以色列杀害记者的历史

根据国际法，记者并不构成一个独立于平民之外的受保护阶层。然而，就像故意以平民为目标或发动不区分军事目标和平民的攻击是非法的一样，故意以记者为目标也是非法的。根据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Red Cross)的规定，除非媒体“对军事行动做出了有效贡献”，或者“煽动战争罪、种族灭绝或暴力行为”，否则即使媒体被用于宣传目的，也不能被视为军事目标。

然而，独立调查得出的结论是，以色列多次故意针对记者。

无国界记者组织最近向国际刑事法院提起诉讼，指控以色列对报道巴勒斯坦领土冲突的记者犯下战争罪，这是该组织自2018年以来第三次提起此类诉讼。以色列反对这些控诉，认为国际刑事法院对他们没有管辖权，因为巴勒斯坦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尽管联合国193个成员国中有138个承认巴勒斯坦是独立国家，而且与以色列不同，巴勒斯坦是国际刑事法院的缔约国。

无国界记者组织(Reporters Without Borders)在对袭击的法医分析中指出，在最近一轮战斗中，在黎巴嫩被以色列炮火打死的路透社记者阿卜杜拉(Issam Abdallah)显然是袭击目标。以色列声称，这是对伊朗支持的激进组织真主党发射的反坦克导弹的回应，真主党被许多国家认定为恐怖组织，怀疑“恐怖分子从黎巴嫩渗透到以色列领土”，后来才发现记者受到伤害。

但是，无国界记者组织说，阿卜杜拉和他的同事是在公开场合，没有嵌入战斗人员，他们的装备、衣服和车辆上都清楚地标明“记者”，而且在袭击发生前的一个小时里，一架以色列直升机曾两次飞越他们的上空，这意味着以色列军队有时间确认他们是记者。

“在那件事上，以色列国防军至少是故意疏忽了，”美国记者无国界组织(Reporters Without Borders USA)的执行主任克莱顿·韦默斯(Clayton Weimers)说。

以色列领导人的言辞试图为这种故意针对记者的行为辩护，尤其是在非营利组织“诚实报道”(HonestReporting)去年11月发表了一篇毫无根据的报道之后。该组织声称要打击媒体中的反以色列偏见。

该组织在一篇经过大量修改的文章中表示，美联社、CNN、《纽约时报》和路透社的自由撰稿人知道10月7日的袭击事件，但没有提前发出预警。新闻机构强烈否认这些含沙射影的说法，“诚实报道”后来承认，它没有证据支持自己的指控。

但这并没有阻止以色列领导人援引这份报告，将报道冲突的记者描绘成战斗人员，因此是其军事行动的公平目标。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的办公室称这些被“诚实报道”点名的记者是“反人类罪的共犯”。内塔尼亚胡的利库德党(Likud party)成员丹尼·达农(Danny Danon)在X上写道，以色列将“把他们和恐怖分子一起追捕”。

在“诚实报道”发表这篇文章的几天内，其中一名记者——摄影记者Yasser Qudih——的八名家庭成员被四枚导弹击中他们在加沙南部的房子，以色列鼓励人们撤离到该地区以避免被轰炸。Qudih在袭击中幸存下来，他告诉路透社:“以色列袭击了我的家。”

他说:“(以色列政府官员的)这些言论绝对令人担忧。我还会说，这些言论并不令人惊讶，”纳齐什说，并补充说，这反映了在媒体中播下不信任的议程。

魏默斯说，以色列对记者的煽动性言论及其对记者的攻击并不是新的发展。保护记者委员会(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的数据显示，在最近的加沙战争爆发之前，自2001年以来，以色列已经杀害了十几名巴勒斯坦和外国媒体专业人士。

例如，在2018年的一起案件中，联合国的一个委员会发现，一名以色列狙击手在加沙举行示威活动时，“故意”枪杀了巴勒斯坦记者亚瑟·穆尔塔贾和艾哈迈德·阿布·侯赛因。示威活动是为了争取巴勒斯坦人有权返回他们在1948年纳克巴期间被迫离开的以色列家园。两人都是为加沙当地媒体报道抗议活动，据报道，两人都穿着印有“记者”字样的背心。以色列的回应是试图诋毁穆尔塔贾，当时的以色列国防部长阿维格多·利伯曼(Avigdor Lieberman)声称穆尔塔贾是哈马斯军事派别的成员，尽管事实是，当美国审查穆尔塔贾申请媒体资格时，并没有发现这种关系。

在2022年的另一起案件中，联合国的一项调查确定，以色列军队杀害了为半岛电视台工作的巴勒斯坦裔美国记者希琳·阿布·阿克勒(Shireen Abu Akleh)，当时她正在报道对西岸杰宁难民营的袭击，她穿着一件写着“新闻”的蓝色背心。在她被杀后，以色列官员立即表示，她“在武装的巴勒斯坦人中间为一家媒体拍摄和工作”，可能是被巴勒斯坦人的散兵火力打死的，但现场的人反驳了这种说法。以色列后来承认，她很可能是死于以色列的炮火，但裁定她的死亡是意外事故，从未对相关士兵提出指控。

韦默斯说:“以色列长期以来一直不顾记者的安全，特别是巴勒斯坦记者的安全，并不断误导或混淆有关记者遇害事件的事实。”

以色列限制媒体进入加沙当记者已经很困难了

除了杀害记者外，以色列还阻止独立记者进入加沙，理由是他们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使得加沙以外的任何人在最好的时候都很难全面、细致地了解那里发生的事情，而在战争期间，要全面了解那里的情况也变得非常困难。

一些国际新闻机构——包括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美国广播公司、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纽约时报》和福克斯新闻——如果陪同以色列国防军并同意某些条件，就被允许进入加沙。他们不被允许在没有陪同的情况下在加沙行动，并且必须在出版之前将所有材料和录像提交以色列军方审查。

“我们和其他新闻机构接受这些机会，因为它们通常是在具有编辑价值的特定时刻安全进入敏感或危险区域的唯一途径，”CNN发言人告诉Vox。“它们永远只是我们对一个故事进行更广泛报道的一部分。我们接受这个机会，对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动提供一个有限的视角，因为目前国际记者不被允许进入任何地方。”

CNN记者杰里米·戴蒙德(Jeremy Diamond)在目前的冲突中一直与以色列国防军(IDF)一起工作，他在CNN的拔河节目播客中说，以色列国防军只要求CNN删除一段“在他们的一辆装甲运兵车上显示敏感军事技术”的视频，并“模糊地图图像、士兵的脸，以及任何可能危及以色列特定军事基地位置的东西”。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拉夫·桑切斯说，他也收到了以色列国防军的类似要求，这是他的嵌入协议的一部分。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一位发言人向Vox指出，该网络承认以色列国防军被允许查看其原始镜头，但没有任何最终故事。

事先审查的条件在嵌入安排中相当普遍，美国政府在越南战争期间极大地扩大了这种使用，作为形成更有利报道的手段。但作为这种安排的一部分，记者往往不会面临任何真正的审查，这已经成为战区的标准做法，魏默斯说。他补充说，嵌入可以为记者的受众提供宝贵的资源。但与此同时，嵌入只能提供一种对冲突的受控视角，一种从一方军队的角度出发的视角，它无法替代独立报道。

“这不可能是唯一的观点，因为它显然偏向于一个特定的观点，”威默斯说。“我们需要对冲突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以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不可能的，除非记者能够安全进出并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

然而，美国和以色列可能不认为提倡增加媒体进入加沙符合他们的利益。白宫新闻秘书Karine Jean-Pierre最近告诉美联社，“我们希望确保记者受到保护。他们在当地的工作至关重要。”然而，据Politico报道，拜登政府有些担心，在12月1日结束的临时停火期间，允许更广泛的媒体进入加沙，将允许记者“进一步报道破坏……并将公众舆论转向以色列”——由此延伸，美国几乎无条件地支持以色列。在停火期间，独立记者最终似乎没有进入加沙，尽管援助组织能够进一步评估损失和人道主义需求，引起媒体的注意。

另一个使加沙难以进行独立报道的因素是哈马斯的镇压。巴勒斯坦政策和调查研究中心2022年6月的一项调查发现，62%的加沙居民认为他们“不能毫无畏惧地批评哈马斯的权威”。

这使得记者很难在加沙报道异见人士，因为他们的消息来源往往因为害怕报复而要求匿名——这种担忧是有根据的，因为在一些备受瞩目的案例中，记者和活动人士被哈马斯政府逮捕和威胁。例如，2019年，哈马斯安全部队拘留并审讯了当时的国际特赦组织研究员、现任记者欣德·库达里(Hind Khoudary)，并威胁说，如果她继续研究，就会以间谍和外国特工的罪名起诉她。据报道，2022年，哈马斯闯入了一名巴勒斯坦记者在加沙的家，并逮捕了他，当时他正在报道哈马斯策划的一次走私行动，在这次行动中，一艘船在突尼斯海岸沉没，导致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

在10月7日的袭击中，哈马斯还杀害了四名以色列记者，其中包括前美联社(Associated Press)视频记者亚尼夫·佐哈尔(Yaniv Zohar)，他曾广泛报道了2005年以色列从加沙撤军的消息，并于次年首次报道了哈马斯绑架以色列士兵吉拉德·沙利特(Gilad Shalit)的事件。因此，无国界记者组织要求国际刑事法院也调查哈马斯犯下的战争罪。

“保护记者委员会强调，记者是在危机时期从事重要工作的平民，绝不能成为交战各方的目标，”该组织的中东和北非项目协调员谢里夫·曼苏尔(Sherif Mansour)在最近的一份声明中说。

采访记者在以色列和西岸，冲突者受到骚扰、逮捕和审查

即使是不报道加沙冲突的记者，也要在以色列和约旦河西岸日益困难的条件下工作。

保护记者委员会说，以色列政府在约旦河西岸逮捕了十多名巴勒斯坦记者，原因是他们报道和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有关冲突的帖子，其中一些人仍被拘留或软禁。根据以色列法律，他们可以在没有指控的情况下被所谓的“行政拘留”三到六个月，并且可以无限期延长。

记者也是以色列安全部队和以色列公众不断升级的攻击的受害者。在特拉维夫，以色列警察强行将两名BBC阿拉伯语记者从车内带走，对他们进行了搜查，并用枪指着他们，然后击中了其中一人的脖子。半岛电视台英语摄像师约瑟夫·汉达尔在约旦河西岸遭到以色列定居者袭击后被送往医院。

以色列政府还在战争期间通过了一项紧急状态法，对他们认为威胁国家安全的外国记者进行审查。通讯部长Shlomo Karhi准备援引法律来对付半岛电视台，他在11月初说，该组织“拍摄并发布”以色列国防军的部署，“播放哈马斯的军事声明”，“以一种煽动群众暴乱的方式歪曲事实”。

然而，到目前为止，只有黎巴嫩亲伊朗的Al Mayadeen频道受到了这项法律的审查。内塔尼亚胡的安全内阁称，在10月7日接受伊朗资助的哈马斯发动袭击后，该频道“在战时努力损害[以色列]的安全利益，为敌人的目标服务”。

随后，该电视台的三名记者，包括两名员工和一名供稿人，在以色列对黎巴嫩南部的轰炸中丧生。Al Mayadeen电视台和一个黎巴嫩新闻自由组织指责以色列政府故意针对他们的两名工作人员和另一名为他们的报道做出贡献的当地记者，这一行为将构成战争罪。据报道，以色列政府正在调查此次爆炸事件。

就连以色列记者也受到了以色列对战时异议人士的广泛镇压的影响。例如，以色列记者伊斯雷尔·弗雷(Israel Frey)在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战争受害者守夜后，他的家被极右翼暴徒包围，迫使他和他的家人躲藏起来。卡尔希还威胁要对以色列报纸《国土报》(Haaretz)进行经济处罚，并取消对该报纸的国家订阅，声称该报纸刊登了“谎言和失败主义宣传”，“在战时破坏以色列”。

对于在国际舆论战中日益失利的以色列来说，所有这些都是破坏独立报道的一种手段，可能会进一步损害其在国外的形象。

“它正在创造一个允许宣传和假新闻茁壮成长的环境，”威默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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